鲜活的生命,一段几十年的记忆,一生铭心刻骨的情感就这般逝去了。他也不惑,不惑自己从哪里来的权力,可以如此掠夺走一个人、以及一群与他知交的人的经历与回忆。李之浣已不配做一个剑客,剑客的剑光从没有犹豫过。
“你现在走还来得及。”李之浣突然收剑,正如他出剑一般,不知所起,不知所终。“这次的令主就在楼内,等着你的人头和那卷谱子。”
“为什么放我走?就凭我那几首酸词?”琴心隐好奇问道。
李之浣的回答却很坚定,“凭你的眼睛,我知道我不配杀你。”
琴心隐的眼睛的确很好看,哪怕已经有些皱纹,哪怕方才还那么失落冰冷。可他被李之浣这样炽热地凝视的时候,眼眶也逐渐沾染了赤碳一般的红,眸中似乎也点燃了一团火。
“谢谢你。但我不能走。既然你翁主要我的项上人头,我自己送去就好,我不能连累你。”琴心隐对他一笑,这笑比方才的要暖上许多。
他当然知晓,【千红一窟】对于完不成任务的剑客会有着如何的惩治。苗疆的“欢喜蛊”正是清理门户的绝佳利器,那是比凌迟还要痛苦百分,噬骨化肉的虫蛊。
琴心隐向着【寒夜天】的楼门前走去,他每一步踏地都那么从容,明明瘦削的身形,此刻偏生有七尺伟岸。
李之浣方想阻止他,却不知何处鸣起的破空声,一物轻轻拂上了他的穴位。李之浣膝间一软,便往后倒入了车厢的软垫上。迷离昏睡之前,他只眼看琴心隐缓步近了门前,执起了绿油兽面的锡环,轻轻叩了三声。
“货到了?”门并未开,琴心隐只听得里面传出了低哑的询问声。
“不仅到了,还。”琴心隐笑道。
门内人显是对这般回答有些不解。门闩响动,朱漆的门从门槛出缓缓滑开一条缝,透出了些奢靡的烛光与丝竹声。琴心隐微微定睛,就看见一双疑惑的灰色瞳孔,“你是谁?李之浣呢?货在哪儿?”
琴心隐从褙子内缝的包中取出一卷织锦的的古卷,封皮上的余温入手极为舒适。只见有着簪花小楷题写着“碣石调·疏影·卷三”七字。
门内那人见到这卷古谱显然是眉间一动,却仍旧不开门。“我问了三个问题,你只回答了我一个。你是谁?李之浣呢?”
琴心隐觉得有趣,不免一笑,“车里休息睡着呢。”说罢让了个身形,好使得门中人看清车内的李之浣。“至于我,我是这【寒夜天】雅舍的旧主,没想到回自己的地方,还会被拦在外面。”
“【寒夜天】的旧主?”门内人反应过来,话虽然惊讶地问着,“你,你是琴心隐?”他虽然说着话,手上的动作却没停,早有一柄短匕首趁着门缝阴影的掩映刺了出来。
琴心隐推开了【寒夜天】的大门,里面正是一番夜宴的景象。
正中是个六方的歌台,莲盘独舞的小女,正在歌台池中婀娜。歌台正中却是一个鼓奏秦筝的乐师。台下桌位错落,有对诗比赋的文人,有大快朵颐的食客。当然,还有这倒在门口的人,他鼻息微动,显然只是被点穴戳晕了过去。手中兀自紧握着短匕,琴心隐借了屋中辉火,这才看清匕首之上,翠色盈盈,竟还是淬毒了的。
琴心隐只觉得这楼内温暖,怕透进了凉风打扰了屋内众人,正要关门,又觉得这刺客的格调与屋内的气氛大为不容,顺便将他扔了出去,不偏不倚,正好摔进了马车里,匍匐在李之浣的脚下。
这屋内恣肆快活的众人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有这么个人进来,只是筝声戛然而转,从《春江花月夜》生硬地转了个调,只听得一时间唯有铮铮然的筝音突起。琴心隐眉头一蹙,心下暗自惊动,脱口道“《广陵散》?。”
琴心隐话方落下,筝声便自停了,抚筝的男子掏出了织锦的丝巾,上面隽绣了一方高楼,一江星月。“拿我琴来,筝到底是不适合弹这首曲子的。”
他拭手的样子很柔缓,琴心隐想不到哪儿会有这样好看的一双手。心意相通的婢子们抬走了筝,换上了一张瑶琴。
琴心隐自是琴中圣手,见琴之多自不必说,此刻见到这张瑶琴,眸中也是突然一亮。他扫过那张琴,细细一瞥之下,心里已然有数。看那琴形制是一张连珠样式,肩宽颈厚,金徽玉轸,赭色的漆面上撒了八宝灰胎,又交错了些细小的断纹,如流水、若牛毛,竟是唐代斫琴圣手雷威所制。琴心隐不禁暗叫了个好,若是没有猜错,此琴正式是传世唐琴“春雷”无疑了。此琴早已失传,今日得以重见,真真是大饱了眼福。
琴心隐正自想着,却听四周都寂静下来,再无酒客喧嚣,众人都只是盯着那位弹琴的男子,偏偏有着柳梢瘦眉,面若敷粉,星眸瀚目的男子。
【寒夜天】的规矩,听琴噤声。
那人信手松了二弦,调到与一弦同样音高,又试了其它几弦的音。一番迅捷的调弦无误后,便以叠蠲指法突起两个泛音,正是方才用筝弹出的那曲《广陵散》。不过此刻用琴弹奏出来,居然多了